曾經的知青在博物館里拍照留念。
與“明星知青”那些充滿豪情壯志、磨難與收獲并存的記憶相比,樊建川收集的知青記憶來自另外一個角度。
在成都市郊建川博物館群落的“知青生活館”,這種記憶被隱藏在一些細碎的物件里:知青情況審批表、光榮證、打滿了補丁的衣服、勞動時使用過的工具……而它們的主人,也大多并非如今功名顯赫的“成功者”,而是知青中那些最普通的人們。
作為博物館的館長,樊建川希望盡量記下知青們“不同角度的人生況味”,無論它們“是彩色還是黑白”。
“對于全國1776萬名知青,那是一段五味雜陳的記憶?!边@位曾經當過知青的地產商人說。
事實上,在參觀完這座剛剛布展完畢的博物館之后,很多人的確覺得,對于那些希望回顧這段歷史的人們,這些來自普通人的記憶,仿佛從另一個角度“打開了一扇新的窗口”。
結束知青生活之后,他們生命的路徑通向了迥然不同的方向
在這座面積不大的博物館里,滿滿一面墻的“非正常死亡知青” 照片是特別受到關注的地方。稚嫩的年輕面龐掛在綠色的墻面上,很多人在這里“第一次直觀體味到知青運動中沉重的部分”。
在此之前,人們常常能聽到有知青經歷的名人講述自己夾雜著辛苦、浪漫、甚至荒誕的經歷:一位商人為自己沒上過高中而自豪,另一位女明星哀傷地回憶說,當年如果有人幫忙挖地,自己一定嫁給他。
相比之下,更多普通人的青春故事,之前則很少被人提起。
而樊建川卻把這些普通人放在了博物館最重要的位置上?!皩ξ叶裕喙适轮饕€是普通人的命運。”他說,“我們用民間視角關注普通人,每一個知青的命運是平等的?!?/p>
這樣的“民間視角”,花費了樊建川7年的思考。2004年,當他以個人名義征地500畝,投資2億多元,在成都郊區的安仁古鎮建設建川博物館群落時,建造“知青博物館”的想法就已經冒出了苗頭。不過,等他把這一設想變成現實,已經是7年以后的事情了。
“知青的內容非常豐富,但評價也非常復雜,有人說自己青春無悔,有人說自己青春蹉跎,” 樊建川回憶說,“我當時不知道怎么來把握這個主題?!?/p>
最終,他只能避開這些延續至今的爭論,轉而選擇了一個更為寬泛的主題:青春。
10月16日,在一次短暫的開放活動中,走進知青生活館里的參觀者們,大多驚異于里面鮮亮的色彩。目力所及的范圍內,整個場館的墻壁、展臺都被涂成了生機勃勃的草綠色。在這座“綠匣子”里,那些已經逝去的青春似乎都被凝固了。
在這里,河南知青劉建生發現了照片里自己的面孔,而上海知青錢善鴻甚至覺得,自己的青春好像以另外一種方式復活了。這位如今已經退休的老人在展臺上看到了一塊白色的手絹,上面是用鮮血寫成的下鄉申請:“學英雄,見行動,徹底埋葬帝修反,紅心支疆心不移,愿把青春獻于她。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時刻聽從黨召喚?!?/p>
“我當年也寫過這樣的血書?!崩先苏f著,在展廳里當場背誦了起來。
前來參觀的知青們在這里找到了共鳴。他們大多懷抱著同樣的熱忱奔赴農村,之后農村生活的艱苦也基本大同小異:繁重的體力勞動,簡陋的生活條件,樊建川自己甚至還兩次餓昏過去。
可在結束知青生活之后,他們生命的路徑卻通向了迥然不同的方向。一些知青在社會巨變中找到了成功的機遇,著名導演張藝謀、曾被評為中國“首富”的劉永好,成了他們中的代表人物。
更多人卻并沒有同樣的機遇。知青們自嘲“公社化的時候下鄉,城鎮化的時候下崗”,還有人一直留在下鄉的地方,直到現在也沒有機會回城。
甚至,一些知青根本沒有等到政策結束,就死在了遠離家鄉的地方。根據國家知青辦的統計數據,從1974年到1979年,共有15899名知青非正常死亡,原因大多是事故、打架,或者邊境戰爭。
這讓樊建川感慨良多:“知青下鄉的生活既有蹉跎,也有鍛煉,既有墮落,也有苦難。我們1776萬知青走出了1776萬條路,像萬花筒一樣豐富,五味雜陳。”
在博物館中庭的天井里,樊建川自己設計了一個巨大的裝置。他把老知青捐來的幾千把鐮刀、鋤頭、犁耙密密麻麻地擺在那里,又在中間撒了很多印著毛主席語錄的破碎的鏡子。
這是他在整個博物館中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八苣苷f明知青那種心碎的感覺?!狈ùㄕf,“我們的青春被摔得粉碎,而且永遠不能破鏡重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