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9·11”當天的那個“漫長的6分鐘”相比,布什生命中還有一個更“漫長的20分鐘”,那是1998年2 月3 日,卡拉·法耶·塔克執行死刑的過程。卡拉·法耶·塔克是一個殘忍的女殺人犯,曾揚言每一斧子她都能體驗到快感。但在13年牢獄生活中,她進行了徹底的懺悔,看上去已經改過自新了。
這起死刑引起了很多美國人和外國人的同情。隨著死亡的臨近,整個美國都能聽到鼓噪的聲音:放卡拉·法耶·塔克一命。人們的反應異常強烈,讓人不得不為之心動:死刑反對者抓住這個案子為自己的事業制造聲勢;彼安卡·杰格代表大赦國際飛臨得克薩斯;約翰.保羅二世的特使特意致信給布什;大群的示威者在首府和州長府邸舉行抗議活動;還有很多人不停地為她祈禱,并認定她是活著的見證人,見證了信仰贖罪的力量;就連布什的女兒都明確表示反對死刑。
面臨著巨大壓力的布什耐心地對女兒她解釋了他支持死刑的道理,說他相信死刑可以“震懾奪取別人生命的人”,并解釋了法律——得克薩斯處決的都是窮兇惡極的罪犯,“懲罰的目的在于預防”。為了公正,最終他還是下令處決了一個似乎改變了心靈和生活的女人,因為“每個人都需要為他所做的事情負責”。在“9·11”之后,這些話成為了布什及其一班人的行動綱領和精神指南。
政權更迭“首發式”
在目睹世貿大廈的一片狼藉時,布什已下定決心,要懲罰作惡的人。他堅定地說,“如果有人攻擊美國,我知道我最急需的工作是保衛美國并抓到和找到他們?!痹诎l誓消滅拉登的同時,拉登的藏身之地阿富汗很快便“愛屋及烏”地被列為美國第一打擊目標。
之所以不放過塔利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布什政府已認定,阿富汗是“基地”組織的大本營。2001年9月20日,布什在國會對打擊阿富汗塔利班政權發出了明確的信號,認定塔利班政權犯下兩大罪行,一是“通過支持和庇護恐怖主義分子并向他們提供所需物品威脅著每一個地方的人”,二是“鎮壓自己的人民”。布什指責說,來自60多個國家的數以千計的恐怖主義分子,在各自的國家和鄰近地區被招募后,被送到阿富汗等地的營地,接受“基地”組織的有關使用恐怖手段的訓練,爾后,“他們被派回原地或被送到世界各國躲藏起來,策劃邪惡的破壞行徑”。
不僅如此,布什還提出了接近于“恐怖國家”的概念。 在國會演說中,布什特別提到,“基地”組織的頭目在阿富汗有巨大的影響力,并支持塔利班政權控制了國內大部份地區。布什耐人尋味地說,“在阿富汗,我們看到的是‘基地’組織對世界的構想。”就這樣,布什幾句話就把阿富汗塔利班政權與“基地”組織緊密聯系在了一起。這兩句話的潛臺詞是:“基地”組織與塔利班狼狽為奸,互為依托,塔利班借助“基地”組織鞏固政權,而“基地”組織則正在以阿富汗為基地向世界各地擴張,從某種意義上說,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正在蛻變為一個恐怖國家,也就是說,培植恐怖,制造恐怖,輸出恐怖。這種提法在當時的情境下,具有極強的煽動力,使得世界上幾乎沒有國家再公開站在塔利班的一邊,美國打擊塔利班的阻力被減到了最小的程度。
與此同時,就像此前打擊南聯盟一樣,美國開始大肆渲染塔利班政權的邪惡性。用布什的話說,“阿富汗人民受到殘酷的待遇——很多人正在挨餓,還有很多人已經逃離。婦女被禁止上學。你可能因為擁有一臺電視機而身陷囹圄。宗教活動只能在他們的領導人的支配下進行。一個人會因為胡須不夠長而在阿富汗遭到監禁?!痹诎讓m的調動下,美國媒體也積極投入到攻擊塔利班的工作中來,很快便使美國在“宣傳戰”中占據了絕對優勢。
不過,基于戰略的考慮,美國并沒有立即對塔利班宣戰,而是先提出了四項要求:①將隱藏在阿富汗土地上的“基地”組織所有頭目交給美國當局。②釋放包括美國公民在內的所有被塔利班無理監禁的外國人,保護在阿富汗的外國記者、外交官和援助人員。③立即永久關閉在阿富汗的所有恐怖主義分子訓練營地,向有關當局交出每一個恐怖主義分子及其支持系統中的每一個人。④允許美國進入所有恐怖主義分子訓練營地,以確保這些營地不再進行活動。對這幾點,白宮認為沒有討價還價或協商的余地,布什要求“塔里班必須采取行動,必須立即行動”。塔利班的選擇只有兩個:或者交出恐怖主義分子,或者遭到與他們同樣的下場。
看上去,這幾個要求似乎還有得商量,但事實上,塔利班已沒有選擇,因為塔利班若交出本.拉登,其境內偏激派人士必群起反對,造成塔利班的執政危機,由于塔利班早就面對民不聊生的內部壓力,政權早已岌岌可危,經此打擊,必然迅速垮臺。在這里,“交出本.拉登”便成了美國除掉塔利班政權最好的借口,盡管此后白宮一再表示,美國政府的目標是打擊恐怖主義組織,而不是推翻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權,但這充其量也就是給世人看看,行的是先禮后兵的策略,同時也讓塔利班心存僥幸,渙散而不是凝聚他們的抵抗意志。
為了表現出美國“除暴安良”的決心,美國政府一方面許諾,將向阿富汗人民提供3.2億美元援助,同時堅稱,這場戰爭的敵人不是阿拉伯世界,不是伊斯蘭教,也不是任何國家的人民,真正的敵人是恐怖主義分子本人和庇護并支持他們的政權,以便盡可能地鼓勵塔利班政權,贏得國際社會更廣泛的支持。
也正是從那時起,美國進行“政權更迭”的三大由頭開始逐漸清晰化了,那就是:①對方是一個支持恐怖主義或者是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政權,它對美國乃至世界的和平與安全有著巨大的威脅;②對方是一個專制的、不民主甚至是邪惡的政權,它的人民渴望并需要解放,需要自由,需要民主;③美國的責任是推翻現有政權,幫助這個國家建設繁榮和自由的社會,美軍是解放者,是和平的衛士。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在美國的倒薩戰爭中無數地的聽到上述言辭,而在與伊朗、朝鮮的矛盾關系中,美國人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前兩個由頭,而一旦決心走上戰爭之旅,第三個由頭也將隨之提出。
“順利的戰爭”
盡管目標已經十分明確,但布什在發動這場戰爭之前還是非常慎重,盡可能把一切都準備好。在打擊阿富汗之前,白宮充分總結了越戰和蘇聯入侵阿富汗的經驗教訓。10月11日,布什指出:“從越南戰爭中我們可以學到許多東西,我們不可能使用常規軍和常規武器對付游擊隊?!彼€說,這場戰爭不同以前,美國政府之所以會陷入越南戰爭的泥沼,是因為當時是政客在決定戰爭的走向,而不是軍事戰略家在打仗。
為此,美國制定了周密的打擊計劃,而這些計劃的制定者,正是日后在“倒薩”等“大業”中唱主角的沃爾福威茨等人。為了師出有名,獲得聯合國的授權是必需的。9月12日,聯合國大會召開會議,通過了譴責在紐約、華盛頓和賓夕法尼亞州發生的“令人發指的恐怖主義行動”的決議案,并緊急呼吁國際合作,將兇犯、組織者和支持者繩之以法。此后,美國加快了反恐的外交努力,在短短的幾天里,就獲得了大多數國家的支持和同情。9月24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最新的反恐怖主義決議,授予美國對阿富汗境內的恐怖分子采取軍事行動的權利,當天,美國眾議院便投票通過了向聯合國支付拖欠的5.82億美元會費的決議,此前,美方曾經表示要在2002年底聯合國完成必要的機構改革后才肯補交剩余的拖欠會費。不僅如此,在日后阿富汗的重建工作中,美國也把聯合國推向了前臺,這與2003年3月20日未經聯合國授權發動伊拉克戰爭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美國的爭取下,阿聯酋和沙特決定斷絕同塔利班的關系,而巴基斯坦也表示會支持美國的行動。由于有了聯合國的授權,有了全世界絕大多數主權國家的支持和同情,美國得以在最短時間內建立起了一個廣泛的“同情戰線”,連一些長期與美國對立的伊斯蘭國家也默不作聲,這是美國有史以來所沒有遇到過的。也正是因為這樣,有強大后援的美國與孤立無援的塔利班本就實力懸殊的對抗變得更加無從較量了,美國也便得以空前從容地開始了這場戰爭。
與此同時,美國開始采取行動力求切斷恐怖組織的財源,把恐怖分子“餓死”。9月24日,布什簽署行政命令,正式凍結和拉登有關系的27個組織和個人在美國的財產。布什說,凍結拉登及其同伙在美國的資產,是全面打擊恐怖主義分子的“財政基礎”,“對恐怖分子的資金窮追不舍是找到他們形跡的途徑”。這是美國在軍事和外交領域展開對恐怖主義的圍剿后,又在金融網絡展開的新攻勢。效果還是很明顯的,截止10月12日,已有66個國家執行了查封恐怖主義資產的命令,全球有2000萬美元的資產被凍結,110個國家與美國一起參加了阻止恐怖分子及其組織獲得資金的多邊行動。
“以夷制夷”是美國的又一良策。為了盡可能減少損失,減弱阿富汗民眾和政治派別的反美情緒,五角大樓制定了“關門打狗”的戰術,充分發揮“北方聯盟”等反塔利班組織的作用,1而美國則主動把自己降格為輔助力量。令很多人始料不及的是,北方聯盟軍隊11月13日早晨到達喀布爾郊外時,塔利班已棄城而逃,北方聯盟很輕易地便立下了頭功。盡管有些人擔心北方聯盟等會過河拆橋,但布什政府卻十分相信自己的控制力,相信在阿富汗復雜的新形勢下,新政府無法離開美國的“援助”——塔利班和基地組織仍蠢蠢欲動,阿富汗國內也是一貧如洗。事實也正是如此,在12月22日阿富汗臨時政府上臺后,美國繼續保持了阿富汗的絕對影響力。此后,美國在“倒薩”時又故伎重演,大力支持伊拉克的反對派,而在伊朗問題上,美國也選擇了支持伊朗國內的反對力量,盡管這樣做效果沒有像在阿富汗那樣明顯,但卻已成為美國在“政權更替”斗爭中的既定戰術。
從“9·11”遇襲并發誓反擊到10月7日開始阿富汗戰爭,美國總統布什之所以遲遲沒有下令開戰,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等待情報人員搜集到足夠的信息。美國希望同塔利班打一場情報戰,這不僅涉及偵察衛星以及間諜飛機,還包括人力情報,這些情報對于選擇打擊目標以及打擊行動的效果具有重要的作用。
不過,情報戰也只是這場新世紀的“全新戰爭”的一個組成部分。這場戰爭之所以被視為全新的戰爭,就在于它有兩個不同的戰線,它調動了幾乎所有可能調動的資源。在“看得見的戰爭”中,我們看到了90個國家2的參戰,看到了美國相對塔利班政權所具有的巨大的軍事優勢,看到了美軍空中打擊的威力,3看到了一場戲劇性的戰爭,4看到了一場代價極小的“政權更迭”戰爭。5
而在另一條戰線,“看不見的戰爭”也全面打響了。正如拉姆斯菲爾德所言,“公眾一方面可能看到一些沒有明顯勝利結果的劇烈軍事行動,另一方面也可能對一些導致重大勝利的行動全然不知?!?白宮相信,通過諸如信息戰、心理戰、分化戰以及經濟戰等等這些看不見的戰線,也許更能摧毀塔利班政權。于是,在另一條戰線上,我們“看到”了宣傳戰、信息戰、情報戰、心理戰、反間戰,還有介乎兩者之間的金融戰和外交戰。即便是各國的支持,也表現在不同的“戰線”:有的提供外交支持,有的提供財政支持,有的提供后勤或軍事支持,還有的提供情報支持;有些公開幫助美國,有些則在暗中秘密地提供幫助。
正是在各種力量的匯聚下,在全新戰爭觀念的引導下,這場當初被視為有很大難度的戰爭,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就大局已定了。對這場“順利的戰爭”,各方有著不同的認識,有人認為這是(美國)實力的勝利,有人認為這是多邊合作的勝利,有人則認為是由于塔利班無能而拱手送上的勝利,但對阿富汗人來說,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像美國所許諾的那樣獲得安全和繁榮。
“喀布爾市政府”
在塔利班潰敗后,阿富汗一度出現了新氣象:阿富汗婦女獲得了新生,過渡政府建立了,國際社會的援助源源不斷地到來。但好日子沒過多久就遭遇了壞天氣,2002年7月6日,兩名身份不明的槍手在光天化日之下殺害了阿富汗副總統兼公共工程部長阿卜杜勒·卡迪爾,使世人為之震驚,而阿富汗局勢的動蕩也就此開始。
還在卡迪爾遇刺前,2002年6月14日,卡爾扎伊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曾經指出,經濟重建、打擊恐怖主義、犯罪和腐敗,將是阿富汗過渡政府的工作重點,而這其中,恢復阿富汗的經濟是重中之重,因為這不僅有助于消除塔利班的影響,樹立中央的權威,也有利于市場經濟在阿富汗的建立。
為了重建經濟,就必須使阿富汗的經濟發展走上健康的軌道,為此,使阿富汗毒品經濟轉向正當農業的工程便成了當務之急。在國際組織的配合下,阿富汗在不到半年時間里清除了3萬公頃的罌粟,銷毀了1024公斤的海洛因、8500公斤鴉片、1萬多公斤大麻,而卡迪爾正是這項工作的領導者。為了去除阿富汗的罌粟之花,卡迪爾想出了很多辦法,其中的一個舉措就是付給罌粟種植者每英畝500美元,然后燒毀罌粟之土,但這卻惹惱了以販賣鴉片為生的黑手黨,是否他們實施了報復不得而知,但卡迪爾遇刺顯然是他們所希望看到的,在他們看來,這將是對中央政府發動的“鴉片戰爭”的一大打擊。
在卡迪爾遇刺后,阿富汗的“鴉片戰爭”陷入低潮,種植罌粟重新成為阿富汗最賺錢的生意之一,而地方軍閥則成為推動毒品交易的幕后勢力,無論是塔利班,還是曾與“基地”組織和塔利班作戰的阿富汗軍隊都卷入到了這些丑惡的生意中。在各方面的“努力”下,2002年,阿富汗收割的罌粟價值就在12億美元左右,這與當年阿富汗所得到的所有外國援助資金相當。塔利班政府垮臺不到兩年,阿富汗的鴉片產量就增加了10倍多,產量占了全世界的四分之三。
不僅如此,鴉片所帶來的滾滾財源正在成為塔利班死灰復燃的發動機,成為腐蝕阿富汗官員和軍隊的“軟骨散”,軍隊販毒行動也對國家前途造成了可怕威脅。對此,阿富汗外交部發言人奧馬爾·薩馬德指出:“毒品和恐怖主義是這個國家的兩大危害。如果我們的政治候選人用毒品換來的美元買官,后果不堪設想。哥倫比亞、泰國和緬甸就是明擺的教訓。”7
與毒品的迅速“復蘇”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阿富汗農業和交通的基本建設卻進步緩慢。專家指出,大幅減少阿富汗的鴉片產量的先決條件是保證給農民供水,在最近23年左右的時間里,將赫爾曼德河的水抽調到農田的灌溉渠道已被連綿的戰火摧毀,而只有修復這些灌溉渠道以恢復供水才能使農民棄罌(粟)歸耕。與此同時,修復公路也成為當務之急。由于戰亂,阿富汗的大量橋梁和公路被毀,有“經濟血管”之稱的托克哈姆—賈拉拉巴德—喀布爾公路如今不僅千瘡百孔,而且地雷遍布。在中央政府看來,只有把路修好,迅速恢復對外貿易,使國家走上貿易富國的正軌,阿富汗的根本問題才能得到解決。而這些都需要大量資金和人力的投入,也需要有個穩定的環境。據悉,僅就掃雷而言,在所需的7億美元資金按時到位的情況下,阿富汗境內的地雷10年內才能全部清除。
與此相關的是難民問題。由于戰亂,約有300多萬阿富汗人流離失所,這導致大量田園荒蕪,社會問題叢生,在邊境地區,暴力犯罪不斷,難民健康問題堪憂。如何使難民早日重返家園,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是阿富汗政府的一大難題。
而更令人頭疼的是地方割據和權力斗爭。雖然卡爾扎伊總統獲得了外界的支持和認可,但他在阿富汗國內卻缺乏根深蒂固的權力基礎,也缺乏對全國的有效控制和影響,有人甚至把他稱為“喀布爾市長”以表明他的有限的影響力。而事實上,自阿富汗臨時政府建立以來,各民族之間、地方與中央之間、前政權與現政權之間、各地軍閥和利益集團之間的爭斗與沖突就從未停止過,即便在中央政府中,塔吉克人與普什圖人之間的權勢較量也是日趨激烈。
為了削弱地方勢力,卡爾扎伊的策略是把這些代表人物邀請到喀布爾來做官,以求減弱他們與地方勢力或者說權力基礎的聯系,雖然杜斯塔姆和伊斯梅爾·汗(赫拉特省省長)卻拒絕了他的“魚餌”,但卡迪爾(楠格哈爾省長)卻很是捧場,他的到來被視為中央政府的一大勝利,同時也意味著喀布爾政權的影響力開始擴展到東部地區。但遺憾的是,卡迪爾有著太多的敵人,不僅毒品集團怨恨他,塔利班舊部仇視他(他是美國人眼中的反塔英雄),塔吉克人不滿他,就連普什圖人中也有人嫉恨他,這也在某種程度上注定了卡迪爾的悲劇結局。由于卡迪爾是卡爾扎伊關鍵的戰略策劃者和政治盟友,他的死不僅對卡爾扎伊的政治地位是一個沉重打擊,也使卡爾扎伊的“削藩”努力嚴重受挫,在卡爾扎伊的設想中,卡迪爾進入喀布爾,不僅可以幫助他擴大在全國的影響,而且也可以成為中央與地方的和諧關系的象征。
由于無法在首都以外地區加強影響力,喀布爾政府被西方媒體譏笑為“喀布爾市政府”。到了2003年,人們發現,曾經“熟悉”的混亂的阿富汗又回來了,除了首都地區,整個阿富汗都重新陷入了塔利班時期的那種軍閥混戰的局面。阿富汗中央政府對喀布爾以外地區的控制力顯得非常虛弱,2003年5月份,卡爾扎伊甚至還因此威脅說要辭職,除非各路軍閥向中央政府交稅。
令卡爾扎伊感到失望的是,中央政府的法令在阿富汗的多數地方如同廢紙,在美國幫助下組建的所謂的“省重建小組”也無法有效開展工作,它們顯然不是當地軍閥的對手。如今,前軍閥、國防部長穆罕默德·卡西姆·法希姆仍然控制著自己的軍隊,這支軍隊大約有1.8萬多人,其中大部分駐扎在喀布爾;其他中小軍閥都神采奕奕地控制著自己的勢力范圍,而大軍閥希克馬蒂亞爾現在已與塔利班握手言歡,正在聯手同阿富汗境內的西方國家駐軍和 所謂西方支持的喀布爾政府展開斗爭。
很多阿富汗人都對此都感到迷惘,不能夠理解為什么“解放”后的阿富汗怎么還是這個樣子,也不能理解“為什么美國人既幫助卡爾扎伊總統,又幫助與他敵對的軍閥”?人們看到的是,在“9·11”事件發生后,急于打垮塔利班政權的美國把很多流亡軍閥都重新武裝和利用了起來,由于在這場交易中獲得了武器和金錢,加之在實戰中的一些貢獻,這些軍閥在戰后得以名正言順地坐上省長乃至部長的位子。不僅如此,國際社會的資助者還變相幫助這些軍閥鞏固了地位,他們為了方便,讓軍閥來分配和使用國際社會提供的大部分援助款,這也使得很多用于重建阿富汗和接濟平民的資金流入軍閥的腰包。美國的這種支持地方強人的做法,被認為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兩面下注的方法,但缺乏根深蒂固的權力基礎的卡爾扎伊政府對此也無可奈何。
卡爾扎伊本人也要承擔一些責任,許多媒體都在指責卡爾扎伊也在玩兩面下注的游戲。據透露,卡爾扎伊不僅與那些掠奪成性的省長保持著密切的交往,還就上繳入境商品的關稅所得與控制阿富汗邊境地區的軍閥達成了協議,這一收入每年可達6億美元。
美國的“舊衣服”
更令阿富汗人不安的是,在實現了自己的目標后,美國似乎已對阿富汗失去了興趣,盡管美國副國務卿阿米蒂奇2003年夏在喀布爾表示,美國能夠“一心二用”,但阿富汗政府卻認為,美國已經轉而將目光投向了伊拉克:美國的精銳部隊已經轉移到伊拉克,美國把肩負搜捕“基地”組織領導人本·拉登任務的情報官員從阿富汗調到了伊拉克(此前,擊“基地”分子的骨干力量中央情報局的特別行動組和第5特種部隊已被調離阿富汗),布什政府的重建工作重點也正在向伊拉克轉移。一些專家認為,美國已經將阿富汗的重建工作降到次要位置,它在阿富汗“顯得一直不愿意投入足夠的資源以填補持久的安全缺口”。
資金投入就很說明問題。2003年10月9日美國眾議院撥款委員會以壓倒多數批準了布什總統提出的為伊拉克和阿富汗重建追加約870億美元預算的提案,其中用于伊拉克重建的達150億美元(用于軍事項目的達510億美元);相比之下,在千呼萬喚后,美國于2003年8月阿富汗發生一系列暴力事件后才決定在10月開始的財政年度中投入8億美元用于阿富汗重建(另外110億美元用于在阿富汗的軍事行動),10月5日又承諾追加12億美元,但顯然難以彌補阿富汗重建所需的200-300億美元缺口,而且這么晚才注入數十億美元和派遣顧問能否取得預期效果還很難說。從軍力上看,在阿富汗的美國駐軍不到在伊拉克的6%,而且只是用來追剿塔利班和“基地”組織,不負責地方治安。
盡管美國極力保證自己不會拋棄阿富汗,但這個國家卻再一次陷入了困境。美國外交學會和亞洲協會2003年6月份公布的一份報告斷言:“卡爾扎伊總統領導的過渡政府如果得不到更加有力的支持,阿富汗的治安狀況就會進一步惡化,經濟復蘇的前景將趨于黯淡,而阿富汗也將恢復軍閥統治的無政府狀態。這一結果將大大損害美國在全球的信譽,并標志著美國反恐戰爭中的一次重大失敗?!?這之后發生的事情已經非常說明問題,僅只在2003年8月13日這一天,在這個“最血腥的日子”里,就至少有63人在各種暴力沖突中被打死。對此,美國媒體批評說,阿富汗的援助工作一直處于尷尬的境地,原因包括華盛頓政治意志不夠堅定,美國自己的安全官員給駐阿富汗的美國政府工作人員施加了在援助人員看來非??量痰陌踩拗?,官員之間存在激烈的勾心斗角,以及美國試圖“廉價地”重建阿富汗。9
阿富汗也不是第一次被大國忽略了。阿富汗人念念不忘的是,1989年蘇軍撤退后,各大國及聯合國既沒有致力于為阿富汗建立中央政府并鞏固其合法地位,也沒有努力改善阿富汗的安全環境。人們看到的是,隨著蘇軍的離去和共同目標(反蘇)的消失,各游擊隊和軍閥之間的不穩定聯盟分崩離析,并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里打得不可開交,這也為塔利班奪取政權創造了有利條件。
塔利班顯然是看到了“機會”,正在卷土重來。自從2003年6月開始,塔利班開始頻頻向地方政府出擊,許多地方的行政部門和警察局都受到了襲擊,塔利班領導人奧馬爾已亮相并坐鎮軍中,在襲擊不斷的赫斯特和帕克提亞,哈卡尼和曼蘇爾等人已接任核心指揮。盡管美軍對塔利班殘部不以為然,但塔利班的“復出江湖”給阿富汗帶來混亂卻是無疑的,而且塔利班游擊隊大都藏在山區或混入老百姓中以躲避搜捕和空襲,只在發動襲擊時現身,這表明他們仍然有很多支持者,肅清他們難度還很大。面對塔利班的反擊,阿富汗政府明顯感到軍力不足,由于資金有限,阿富汗政府軍只有5000人,而分析家認為,阿富汗需要7萬政府軍。
雖然美方很早就宣稱“阿富汗戰爭在軍事上已經結束”,但塔利班勢力的余波未平,本·拉登的去向不明,綁架、襲擊、暗殺、強奸、搶劫等惡性事件和恐怖行動的充斥邊境地區,都說明了真正意義上的阿富汗戰爭還遠遠沒有結束。對此,美國輿論也在提醒布什,不要把阿富汗像舊衣服一樣扔在一旁,但問題是布什政府的心思早已不在這里了,在阿富汗兜了個彎后,曾經一度“冬眠”的單邊主義列車重又啟動了起來,并迅速駛向了下一個目標。
歷史在阿富汗轉彎
在“9·11”之前,各國曾不斷批評布什政府的單邊主義傾向,也就是說,美國不顧國際社會的意見,一切以自己單方的意愿為主,其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堅持建立導彈防御體系,這無外乎告訴世界,美國是有選擇地遵守國際條約。
“9·11”事件的發生一度使人們產生了美國淡化單邊主義色彩的奢想。在歐洲官員齊聲譴責“9·11”事件帶來的巨大災難,整個歐洲都在聲援美國,法國人甚至說出了“這一刻,我們都是美國人”的感人話語時,一些分析家認為,恐怖襲擊會使美國更多地顧及到國際影響,人們寄希望于這場以美國為首打擊恐怖主義的行動能夠讓布什政府認識到,推行多邊合作、放棄單邊主義的做法是有利的。但他們很快就發現,反恐部隊幾乎都在布什政府的控制之中,而有史以來第一次實施自衛條款并給予美國自由處理權的北約則被晾在一旁,布什政府的這種做法向曾經最親密的盟國發送的信號是,美國不需要它們,至少不像它們想象的那么需要。
對阿富汗的打擊在比較短的時間內使敵對的塔利班政權崩潰,從這個角度上講,美國認為取得了成功,并且開始過分自信美國的“一極統治”。甚至連以往對美國單邊主義進行批評的團體也改變了態度,轉而贊同“打擊伊拉克”,支持建立“新外交理念”,也即通過倡導“與恐怖主義作戰”和“實現民主”,謀求建立以美國為中心的世界秩序。軍事歷史學家、《戰爭的秋天》一書作者維克托.戴維斯.漢森不僅揚言,美國必須采取單邊主義,還認為那些常見的“例外論”和“單邊主義”的反美詆毀言論實際上是一種最高的贊譽。10
也正是對那時起,美國開始陷入一種幻想之中,它堅信用自己的實力可以解決任何問題。雖然約瑟夫.奈在一旁敲響警鐘,“從阿富汗戰爭中吸取的最終教訓是,美國的確是強大的,沒有我們,這些至關重要的問題就無法解決,但是我們并沒有強大到能夠單獨解決這些問題?!?1但他的聲音被得意洋洋的自滿情緒淹沒了。
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那樣,“9·11”事件產生了令人痛苦的自相矛盾的影響。用法里德.扎卡里亞的話說,它把美國的力量動員了起來,然而它又使美國的利益變得越來越狹隘,突然間,華盛頓變得更加強大并且決心采取行動。12
一種新的軍事理論也在醞釀和形成之中。10月7日,在對阿富汗空襲開始后不久,拉姆斯菲爾德說:“我們需要一種新的詞匯。我們需要擯棄‘舊思想’,開始按實際情況思考這件事?!?拉姆斯菲爾德所說的舊思想,指的是以前國防部長卡斯珀·溫伯格和國務卿科林·鮑威爾的名字命名的軍事理論,其主要原則是利用決定性或壓倒性的兵力來達到明確的目標。
“舊思想”是1984年溫伯格打算建立的,當時,在里根擴軍備戰的初期,這位國防部長希望確定部署軍隊的原則,以避免重蹈越南戰爭的覆轍。1984年11月28日,溫伯格在全國新聞俱樂部發表講話時說,美國的武裝部隊只能用來保護“美國或其盟國的關鍵利益”,軍事行動必須具有“明確的政治和軍事目標”,并且在“能確保得到美國人民和他們在國會中的代表的支持”的情況下采取。后來,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鮑威爾對溫伯格的理論進行了修正,還要求動用“決定性兵力”。
但突如其來的“9·11”和其后的阿富汗戰爭卻修正了這一思想。在這場不對稱戰爭中,根除難以捉摸的恐怖網需要的不是決定性的兵力而是有針對性的行動。對阿富汗戰爭開始,布什總統和拉姆斯菲爾德嘗試著努力用有限的軍事行動(空襲、特種行動和中情局秘密行動)來取得壓倒性兵力旨在達到的目的——也就是消滅本·拉丹及其基地組織,并把阿富汗好戰的塔利班政府趕下臺。
對此,布魯金斯學會防務問題分析家邁克爾·奧漢隆的評價是,如果布什的戰略是成功的,那么本國的政治可能就是一項新原則的一部分。在他看來,“有些東西原先使鮑威爾和溫伯格感到厭惡,它們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對越戰的反應,但現在將它們視為這場戰爭所必需的原則而建議采納,這樣做是正確的。在必須考慮人們的心理反應而不能僅僅考慮戰場上的勝利的情況下,政治是軍事行動不可分的一部分,特別是在你力圖說服人們不要反對你的時候。因此壓倒性力量的概念其實是行不通的?!?3與此相關的便是布什在“9·11”后形成的重要結論:容留和庇護國際恐怖分子的政府本身應視同罪犯。
就這樣,伊拉克很快便上了美國的反恐“黑名單”,通過阿富汗戰爭增強了自信的美國,相信“阿富汗模式”也適用于伊拉克,薩達姆政權的崩潰不久便成了國際社會的談資,成了鷹派在布什政府確立主導地位的轉折點。
1 白宮備忘錄稱:“塔利班并不代表阿富汗人民,因為阿富汗人民從來沒有選舉或選擇塔利班來領導這個國家。雖然我們不能選擇什么人或派別來領導阿富汗,但我們將資助那些為謀求建設一個和平及經濟發達的阿富汗的派別,使阿富汗不再有恐怖主義?!?br/>
2幾乎占世界所有國家的一半,成為人類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軍事聯盟。
3美軍的打法,是先消滅塔利班脆弱的防空力量,然后摧毀具有戰略價值的軍事和經濟目標,最后再實施戰術轟炸,打擊前線的塔利班守軍。
4 塔利班突然潰敗,并且莫名其妙地放棄了游擊戰而改打正中美軍下懷的陣地戰。
5拉姆斯菲爾德相信,這可能會是阿富汗現代史上生命損失最少的一次政權轉移。
6《紐約時報》,2001年9月27日。
7《基督教科學箴言報》,2003年9月4日。
8 《洛杉磯時報》,2003年6月16日。
9《紐約時報》,2003年8月25日。
10《華爾街日報》,2002年8月6日。
11《從阿富汗吸取的教訓》,《波士頓環球報》,2002年3月16日。
12 法里德·扎卡里亞,《傲慢帝國》,美國《新聞周刊》,2003年3月24日
13 羅恩·斯卡伯勒,《修改軍事原則,以利反恐怖戰爭》,《華盛頓時報》,2001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