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1995,昨日能否重現
一名白人老婦徑直向曼德拉走來,她說直到比賽前她都是極右翼組織的成員,而現在她已經宣布退出了。
南非黑人大主教圖圖曾這樣表達1995年6月24日橄欖球世界杯決賽的永恒價值:“你知道嗎?一件好事發生后,真正的妙處在于,它還會再現。”
雖然有些懷疑,但南非人都期待著這一幕在2010年重現。
在許多人看來,1994年5月在南非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舉行的總統就職儀式只是形式上的典禮。在精神上,曼德拉是因為兩次球場上的“加冕”才真正成為所有南非人的共同領袖。
第一次是1990年在索韋托的足球場上,超過12萬黑人參加了他獲釋后的首次大型集會,確定了他在不同黑人派別中的領導地位。
第二次是1995年6月在約翰內斯堡埃利斯公園體育場,6萬多名以白人為主的觀眾向他歡呼,承認他是整個國家的執掌者。
“南非是否會按照曼德拉所設定的冷靜、嚴肅、務實的道路持續發展?還是像非洲和拉丁美洲的一些國家那樣選擇墮落?這個國家正站在十字路口。”西班牙《國家報》記者約翰。卡林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白人的恐懼與反擊
相當多的中國人對于后種族隔離時代南非的印象,大概就是曼德拉在黑人的簇擁下參加集會,以及他在比勒陀利亞就職典禮上那番激動人心的演講。
這些歡迎曼德拉歸來的集會都會出現同樣的情景:首先是主持人用科薩語高喊:“阿曼德拉”權力的意思;然后全場齊聲回應:“阿維圖”,意為“歸于人民”。
隨后是大家同唱《上帝祝福阿非利加》。所有黑人都熟悉這首種族隔離時期的禁歌場內的幾萬名男人甚至都會在同一地方停頓,突出女聲效果。然后,再次歡呼“阿曼德拉”“阿維圖”,以及“曼德拉萬歲”等等。
那時不少白人可能認為,自己恐怕并不屬于“人民”中的一員。
就在索韋托足球場集會后第5天,南非500萬白人中的2萬人在比勒陀利亞集會。他們中有擔心被解雇的官員、害怕失去土地的農場主、唯恐被剝奪財產的商人,他們都憂慮會不會失去過去的生活以及橄欖球。卡林說,這種深層的恐懼就是害怕自己曾經的行為受到報復。
發言者鼓動說,他們會面對不折不扣的戰爭。
到1993年5月,1.5萬名荷蘭裔白人在約翰內斯堡附近武裝集會,并進行了閱兵。目擊者說,現場氛圍就像30年代的納粹德國。集會確定了斗爭目標:從南非現行領土中切分出一個“獨立布爾人共和國”。
康斯坦德,退役的南非國防軍總司令從鄉下的農場應召而來。他在回憶錄中說,自己帶了4名退役將軍作為助手,在各地舉行了超過100次秘密會議。他們招募了15萬名分離主義分子,其中10萬人是退役軍人。
6月底,上萬名武裝者從全國各地搭乘大巴前往約翰內斯堡。大多數人穿著卡其布襯衫和長襪,就像19世紀末與英國人進行戰爭時的布爾民兵一樣。他們的目標是非國大和白人改革派政府的談判場所世界貿易中心。
最后,30名身著特種部隊制服和防彈衣的突擊隊員帶著武器從阻止他們的白人警察身邊通過,進入大樓,然后是幾百個農場主。好在樓里的關鍵人員都已撤離。
這支軍隊在大樓里留下涂鴉和尿漬后揚長而去。
?? 戰爭與分裂的陰影
在白人鼓噪戰爭的同時,黑人也在分裂:除了要求報復,黑人右翼組織也主張分裂南非。比如以祖魯人為主的“英卡塔”,他們希望按照種族在南非建立一系列微型國家。
“英卡塔”在鄉村發動襲擊。卡林說,他們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引誘非國大進行內戰,從而使新國家失控。
極右翼白人突擊隊、“英卡塔”的祖魯武士、情感有偏的白人警察以及非國大的武裝人員,各種勢力在南非的鄉村中不斷發生沖突,每個月都有至少數百人死去。與這些手持武器者相比,那些手拿石塊的街頭抗議者對新國家造成的威脅,讓人看來已微不足道。
1993年8月,曼德拉與康斯坦德見面。這時已經有消息說南非國防軍中忠于康斯坦德的白人將領可能發動一場政變,推翻白人改革派政府。至少,康斯坦德那些訓練有素的軍人可以成為“南非的愛爾蘭共和軍”。
根據康斯坦德回憶,那天在所有人中,曼德拉的神態最為平和安詳。他請康斯坦德坐在身邊,親自為他倒茶,并客氣地問:“將軍,要加奶嗎?”康斯坦德點頭。他又問:“要加糖嗎?”將軍說:“好的,曼德拉先生,加糖。”
康斯坦德承認,在這種情景下他長期形成的頑固成見開始崩潰。特別是后來曼德拉談到布爾人苛刻而又富有人情味的性格,這與他對同胞的看法完全吻合。
但是,這位將軍仍坦率地表示,如果非國大不能讓白人維持原有生活并自治,他們就使用武力。
曼德拉正色說,雖然白人的軍事力量更為強大,但在國際社會的干預和黑人的抵抗下,戰爭不會有贏家。
康斯坦德回答說,沒錯,不會有贏家。
隨后,康斯坦德的組織與非國大開始了漫長的秘密談判。對于荷蘭裔白人的自治要求,非國大既沒有表示贊成也未完全否定。
第二年,曼德拉在大選中獲勝,擔任南非總統。他在第一次新議會上說,出于政治動機的暴力問題依然存在。
這就是1995年橄欖球世界杯前的南非。
又一個被曼德拉光環“套住”的荷蘭裔白人
在非國大的努力下,南非于1993年得到橄欖球世界杯舉辦權。曼德拉已經決心利用這一賽事來爭取白人成為新南非的公民。
南非橄欖球國家隊叫做“跳羚”,它是荷蘭裔白人的驕傲二者之間的關系如此緊密,以至于黑人主導全國體育委員會后曾經要求廢除它的隊名以及隊徽、隊服。
曼德拉阻止了這一決議。他后來告訴卡林,黑人們因此向他發出噓聲,“可都是我的支持者呢!我說,這些小伙子如今是我們自己人,我們要欣然接受他們,結果人們沖著我狂噓。”
“跳羚”隊中偶爾會出現個別條件非常優越的外族球員。但一名英國裔隊員說他入隊后曾被暴打。當時隊中唯一的非白人隊員切斯特。威廉斯在種族隔離時代屬于“有色人種”。
隊長弗朗索瓦。皮納爾來自典型的布爾人家庭。他的父親是約翰內斯堡附近鋼廠的工人,經常為偶然增加的生活開支發愁。皮納爾去商店時會插在正在排隊的黑人前面,而且從來沒有懷疑過這種做法的公平性。“我們是典型的工人階級家庭,政治意識薄弱,從不談論時局,對官方宣傳深信不疑。”他說。
1994年6月,新總統邀請皮納爾見面。曼德拉后來告訴卡林,假如他想以橄欖球為武器,就必須與皮納爾合作。他對27歲的隊長說,“跳羚”隊不再是他們的敵人,而是同胞和朋友。“體育服務于國家建構的目的。”
皮納爾后來在回憶錄中說,他是又一個被曼德拉的光環“套住”的荷蘭裔白人。當他們告別時,兩人看起來已經是最親密的朋友了。后來,曼德拉專程去看望了所有隊員,并接受了他們贈送的球帽。
1990年后,“跳羚”隊一度陷入低谷。在世界杯前雖然成績有所回升,但沒有多少人相信它會取得佳績。
總統穿上綠色球衣
但是,“跳羚”隊奇跡般的一路過關斬將闖入決賽。像過去一樣,決賽場內仍然有黑人為他們的對手、來自新西蘭的“全黑”隊助威。
決賽成為一個歷史節點:經過曼德拉的艱苦勸說,一些黑人最終接受了“跳羚”隊,并為它創造了一個符合黑人語言習慣的名稱:“阿瑪跳羚”。
同時,長期互相敵視的人們身處摩肩接踵而氣氛炙熱的賽場,隨時可能因誤會引起沖突,從而將幾年來的和解努力擊碎。
在前往體育場前的一刻,一位黑人安保人員向曼德拉建議,他也許可以穿上“跳羚”隊的隊服。
“每當曼德拉聽到別人向他提出帶有政治影響的建議,或者關系他的公眾形象等重要問題時,表情就會變得嚴峻,面孔像獅身人面像一樣。”卡林說,但這一次他并沒有變得嚴峻,而是神采熠熠。
曼德拉立刻讓秘書去給他找一件6號球衣,那是皮納爾的號碼。“我明白,白人看到我身穿‘跳羚’隊球衣,就會知道這個人此刻完全支持這支球隊。”
然后,他穿著這件衣服去休息室看望了新西蘭人。在接受卡林采訪時,人們都認為他是在故意向他們施壓。但大多數人仍相信 “跳羚”無法戰勝“全黑”。
曼德拉也去了南非隊的休息室,并向皮納爾展示了他的號碼。然后,他前往看臺。
在曼德拉出現前,先是全場高唱了黑人歌曲《索索羅扎》。這是一首一直在足球場上演唱的歌曲。由于成為世界杯會歌,白人們也開始唱《索索羅扎》,雖然他們經常跑調而且無法標準地唱出祖魯詞匯。
當時領唱的黑人電臺主持人莫亞尼回憶說:“這是白人心靈變化的例證。”
隨后,一架腹部寫有“‘跳羚’加油”的747客機超低空飛過體育場。最后是穿著綠色隊服的曼德拉:白人們原以為他上臺后會好好地收拾他們,但是現在,他卻和他們身著同樣的球衣,為同一支球隊加油。
這就是新政府提出的“一支球隊、一個國家”。所有白人,雖然一些人在出發前還在咒罵“這個恐怖分子”,現在都為他歡呼,令巨大的體育場經歷了比747客機俯沖更為猛烈的震撼。
所有人的冠軍
官方紀錄片忠實地記錄了那場一波三折的比賽:由于兩隊頑強的防守,雙方都無法抵達對方底線觸地得分。于是,他們不斷罰球,或者遠距離踢球得分。兩隊輪流進球,上半場南非隊9:6領先,終場結束時卻是9:9。
這是橄欖球世界杯歷史上第一次加時賽。雙方先是打成12:12。距離比賽結束還有6分鐘時南非隊再入一球,他們隨后死守戰線不讓對方得分。
曼德拉后來回憶說,那是他一輩子最長的6分鐘。他不停地低頭看表,一直在想“天哪,終場哨聲到底什么時候才吹呢?”
不過當終場哨真的響起時,觀眾們歡呼的并不是皮納爾或場上任何一名隊員的名字,而是“納爾遜”!
卡林說,現場那些挺著啤酒肚的布爾人,看起來都很像右翼分子,此刻卻淚流滿面,用荷蘭語不停地說:“他是我的總統??他是我的總統??”
接下來,在為冠軍頒獎后,黑人總統把左手放在白人隊長的右肩上,然后握住他的右手說:“弗朗索瓦,非常感謝你為國家做出的貢獻。”
年輕的隊長看著他的眼睛,回答說:“不,總統先生,應該感謝您為我們的國家做出的一切。”
這番真誠的對話通過廣播和電視傳遍整個南非。然后,曼德拉舉起綠色的球帽向全場揮舞致意,就好像面對他的黑人同胞一樣。而此時,全場都是亢奮的白人。
原司法部部長科比。庫切向卡林承認,他在電視中目睹這一刻后像個孩子一樣抽噎。他曾經判處成千上萬黑人刑罰,卻是最早接受曼德拉種族和解理論的白人高官。他說,此情此景可與美國建國相提并論。
一直為與黑人政府“妥協”而焦慮的康斯坦德說,他從沒想過會在如此壯觀的場面中得到解脫。
曼德拉的車隊經過身著“跳羚”隊服的黑人狂歡人群回到寓所。他看到門外有一群白人在歡慶,就向他們打招呼。曼德拉的安保人員告訴卡林,當時一名白人老婦徑直向曼德拉走來,她說直到比賽前她都是極右翼組織的成員,而現在她已經宣布退出了。
“那是個值得銘記的日子。”曼德拉對卡林回憶說,1995年6月24日的晚上,他獨自坐在接受卡林采訪的這個房間里,回味勝利,“我所做的不過是盡我的職責而已。”
而15年后,他是不是仍在那個房間里,靜靜地等待一屆新的世界杯到來?
(來源:新華網 編輯;黨超峰)